陈平安站在青铜罗盘中央，八十一枚卦爻悬浮如星。
当他将最后一块补天石嵌入乾位，整座上古剑阵突然发出濒死巨兽般的嘶吼。
那些沉寂千年的剑痕开始渗出黑色黏液，在穹顶汇聚成倒悬的婴孩轮廓。
"这不是剑气反噬。
"他伸手接住滴落的黑液，先天剑罡包裹的掌心竟被蚀出焦痕，"倒像是...道伤化脓。
"新稷下学宫的晨钟恰在此时响起。
本该清越的钟声裹着金属刮擦的杂音，惊起万千寒鸦。
陈平安瞳孔微缩——那些乌鸦的翅膀竟是由无数细小的青铜齿轮构成，振翅时洒落暗红铁屑。
陆芝御剑落地时带起一阵腥风。
这位以冷峻著称的刑徒剑仙，此刻竟满脸血污："山长，墨家机关城的接引使者...在啃食自己的本命机关。
"她抖开染血的乾坤袋，半具墨家傀儡滚落在地。
本该镶嵌灵石的胸腔里，密密麻麻的墨色根须正缠绕着一颗跳动的心脏。
最诡异的是那些根须表面，浮动着《墨子》经文的篆体字。
"兼爱非攻..."陈平安指尖轻触蠕动的文字，经文突然炸开成蜈蚣状的活体符咒，"这是道则层面的污染。
"话音未落，怀中的阴阳鱼玉佩突然发烫。
三百年前齐静春留下的残影自动显形，虚影手中的《礼记》哗啦啦翻动，最终定格在《月令篇》——那些记载西时更替的文字正在融化，渗出沥青般的物质。
"去天工坊。
"陈平安并指划开虚空，裂缝中涌出的却不是混沌之气，而是某种带着铁锈味的粘稠黑暗，"有人在篡改机关术的底层道则。
"---墨家机关城·子时三刻当两人穿过虚空裂缝时，迎接他们的不是墨家标志性的齿轮轰鸣，而是千万人同时磨牙的细碎声响。
陆芝的本命飞剑"无拘"自动出鞘，剑光照亮的瞬间，两人瞳孔同时收缩。
三百丈高的"天志"熔炉仍在运转，但喷出的不再是地火精魄，而是粘稠的黑色血浆。
数以万计的墨家弟子悬在半空，正用刻刀精准地肢解同门——被拆解的血肉并未坠落，反而在空中组成衔尾蛇图腾。
每个齿轮咬合处都睁着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。
"乾坤倒转阵。
"陆芝剑诀掐到一半突然僵住，她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剥离身体，"不对！
这是...""闭眼！
"陈平安的本命字"止"在舌尖炸开，青玉色的道韵化作剑鞘封住陆芝七窍，"看不得，这是《考工记》里记载的禁忌之术——以匠造通幽冥！
"熔炉深处传来齿轮卡壳的摩擦声。
浑身嵌满青铜管道的墨家钜子缓缓升起，他的左眼己经化作血色晶石，右臂则完全变成了流动的液态金属。
最恐怖的是他的胸腔——透过半透明的机关外壳，能看到十二枚刻着儒家经典的心脏正在相互吞噬。
"陈山长...来得正好..."墨翟的声音夹杂着金属刮擦声，"且看我这非攻真意..."他抬手间，整座机关城的齿轮突然逆旋。
陆芝的裙摆瞬间石化，陈平安的鬓角浮现锈迹。
那些悬浮的血肉开始演绎墨家经典：兼爱化作锁链缠住牺牲者，尚贤变成利刃剔除异端，天志竟是一张吞食星辰的巨口。
"礼崩乐坏！
"陈平安并指抹过眉心，本命字"止"绽放清光。
浩然气冲霄而起，却在触及穹顶时被血色眼球舔舐。
他这才发现天幕之外盘踞着不可名状的阴影——那东西正在通过墨家弟子的眼球，吮吸整个浩然天下的文明之火。
墨翟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，液态手臂暴涨成万千青铜触须。
每根触须顶端都浮现诸子百家典籍残页，道则碎片如暴雨倾泻。
陆芝的飞剑"无拘"首当其冲，剑身竟开始背诵《墨子·尚同》，剑脊裂开七只复眼。
"山长！
我的剑道记忆在被篡改！
"陆芝七窍流血，手中剑诀化作枷锁捆住自己双臂，"快毁掉...啊！
"惨叫声中，她的左臂突然自行脱落，在空中化作机关算筹。
那些沾染圣血的算珠排列出《周易》卦象，却在触及黑雾时突变——坤卦化作产道，震卦变作精巢，阴阳爻成了交媾的蛇群。
陈平安目眦欲裂。
青衫鼓荡间，骊珠洞天虚影在身后浮现。
当年齐静春赠予的"静"字帖迎风展开，却在接触黑雾的瞬间燃烧起来。
火光中，他看到了令人窒息的真相：整座机关城竟是生长在巨人尸骸上的癌变组织！
青铜管道是蠕动的血管，齿轮是腐败的骨节，而那些墨家弟子，不过是寄生在尸体毛孔中的虱子！
"原来如此..."陈平安突然笑了，笑意里带着三分悲怆七分决绝，"好一个天工开物！
"他并指为剑刺入自己眉心，抽出道果金身中的文胆。
那枚记载人间至理的文胆轰然炸裂，化作万千燃烧的文字。
在文明之火的照耀下，血色眼球发出烤肉般的滋滋声，墨翟的液态手臂开始蒸发。
"陆芝！
取我左眼！
"陈平安的嘶吼震动寰宇，"用刑徒剑道的剜目禁术！
"---血火交织处当陆芝的剑尖刺入山长眼眶时，整个时空突然静止。
飞溅的血珠在空中凝结成《春秋》笔法，剧痛让陈平安的圣人道果出现裂痕——却也让他窥见了那不可名状存在的真容。
那是一团由错乱典籍组成的肉瘤。
法家的律令是它的神经，道家的阴阳是它的脏器，墨家的齿轮在它体内研磨着诸子骸骨。
当它蠕动时，所有文明的灯火都在熄灭。
"找到...墨羽..."陈平安染血的右手抓住正在异变的陆芝，"她是唯一能同时承载..."话音戛然而止。
机关城地底突然冲起九道青铜柱，每根柱子上都钉着个浑身缠满符链的少女。
她们脖颈处的齿轮项链同时逆旋，发出超越人耳承受极限的尖啸。
陆芝最后看到的画面，是陈平安燃烧文胆化作的火人，抱着其中一个少女撞破虚空。
而那少女的右眼，正浮现出与墨翟相同的血色晶石。
（第一章 未完待续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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